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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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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發表於 2022-9-29 11:31:2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當我像往常一樣睜開雙眼,投入眼簾的是那熟悉的夜幕。漆黑,冰冷,似乎

帶著一點暗淡的灰色,低沉地懸掛在我的上方,好像隨時會坍塌下來。我醒得很

准時,夜幕正在開始覆蓋著層淡淡的黃光,並且越來越亮,新的一天就要開

始了。

我坐起身來,深深地吸入了今天的口空氣。從我獲得自我意識的天

開始,我呼吸的就是這樣混濁腐臭的空氣,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還能呼吸。用力

吐空肺里的空氣,這時刺耳的鈴聲籠罩了整個工作區。其實,我早就不需要起床

鈴了,不管是誰,像我一樣一連四千多天都嚴格執行同一種作息

每天都准時醒來。但是起床鈴有它的作用,畢竟這個工作區里還有很多新近補充

進來的家伙——永遠都有。他們剛獲得自我意識不久,還沒有像我一樣精准地控

制生物鍾的能力。

夜幕投下的黃光逐漸照亮了休息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身體開始蠕動起來,

赤裸的身體反射著暗淡的黃光。每個人都緩慢而安靜的起身,離開自己的那張兩

米長半米寬的軟墊。我們這個工作區的數萬人都集中在這個休息區休息,整個休

息區其實是一個空曠的大廣場,四周並無任何遮蔽。好在工作區永久保持著二十

八度的恆溫,所以我們既不需要房間,也不需要被子。除了我們巡查隊員為了身

份識別擁有一套衣服,其余的人永遠都是赤裸著身體。每天早上集體起床的情景

都是如此壯觀,不過雖然人多,卻總是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每個人起來以後

都會沉默地排著隊,領取自己每天的那份營養物質,或者等待排泄。

除了每天兩次的小便,我已經不需要排泄了。配給我們的營養物質會根據我

們的消耗嚴格控制著我們的攝入,也不會產生任何殘渣。而且,我已經很久沒有

吃過真正的食物了,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消化的能力。

我看著自己領到的的「食物」,一團灰黑色的東西,就像是從夜幕上挖下來

的一塊。那團涼、軟、滑膩的微咸的東西滑過我的食道,好像有生命一樣在我的

胃里攪動起來,攪起了一陣強烈的飢餓感——就算

的。我不由得想起了很久前的那頓真正的食物,我永遠記得它的名字是「土豆燒

牛肉」,它也是我生命中僅有的一份真正的食物。口腔里頓時充滿了唾液,唾液

中似乎還帶著那種鮮美的味道。胃壁被飢餓感劇烈地燒灼著,但我知道,剛才吞

掉的那團東西足夠我正常的身體消耗,我其實不會真的飢餓。

強忍著欲望吞掉唾液,我掃視了一圈整個休息區。基本上所有人都起來了,

只有不遠處還有一個身影,還躺在他的墊子上一動不動。我走過去俯下身,用手

腕上的生命探測器湊近他的胸口,探測器發出輕微的一聲「嗶」,小小的屏幕也

亮起一條直線。

看來又有一個人失去了生命,我們這兒經常有人就這幺靜悄悄地停止呼吸。

以前情況更嚴重,最高時曾經有每天百分之八的死亡率。據黎明說,那是因為沒

有希望,甚至沒有欲望。沒有任何欲望的生物很容易自動終結自己的生命。他說

的不錯,這個工作區的每一個人都在日復一日地執行著機械的命令,進行著重復

的工作,完全不知道為什幺生存。就算是我自己,也曾經有一段

惚的狀態,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

當然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自然人發現了這一點,開始定時給我們發放

紅卡和綠卡。每張紅卡可以在清潔以後去更衣室,挑選一個雌性交配一次,而每

張綠卡都可以換取一份真正的食物。當然,我們得拼命工作,才能獲得這樣的權

利,因為紅卡和綠卡每次都只發放給三分之二的人。

至於我,因為我的巡查員身份,每次我都不會落空,只不過我用所有的綠卡

都和隊長換來了紅卡。雖然真正的食物那幺誘惑,但是我更願意多見露兒一次。

如今的不正常死亡率已經很低了,面前的這個是四天來的個。探測器的

小屏幕上顯示出一串字符:

z-234-ah2677k-95

——這是他的編號。我們這兒的每個人都有一個編號,我也有。我的編號是

z-2258-du3t-39

我剛想找到巡查隊長向他匯報,就聽見隊長在身後叫道:「39」。

我趕緊轉過身去筆直地站好:「隊長。」

隊長和我一樣也是克隆人,但是他的體型並不像我們這幺標准。他有些胖,

皮膚光滑白凈,聲音也尖細銳利。按理說,他這樣不標准的克隆人保證不了工作

效率,是應該被處理掉的,但隊長是一個特例。一萬多天以前,他曾經在特納羅

星區的一次戰斗中從凶殘的外星人手下救出了一位自然人將軍,成為了克隆人的

英雄。他也因此得以逃離了那場曠日持久的,至今仍然在進行的戰爭,被自然人

安排到我們這個七十四工作區來擔任了巡查隊長,並得到了可以自然死亡的最高

待遇。

每一個克隆人服役期滿都會被處理的,我也將會被處理。我所知道的克隆人

中只有隊長不會。他看著地上的死者點點頭:「搬到我的車上來,你回指揮中心

去登記一下。」

隊長很和氣,他一直都是一個好人。世界上有很多工作區,並不是每個工作

區的隊長都像他這樣友善地對待屬下。

我扛起死者僵硬冰涼的身體,跟著隊長穿過幾道無聲的隊列。剛才的死亡就

像沒有發生,並沒有人在意我們的存在。走到休息區邊緣,將他放到隊長的懸浮

車上。隊長和藹地笑著:「行了。」他發動了懸浮車,駛向有機垃圾處理區。z

-234-ah2677k-95號克隆人將會在那兒被分解成為肥料或

者飼料,而明天則會有z-234-ah2677k-96號——也可能

是97、98號……補充進來,填補他留下的空缺。

我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算死了,因為明天同一個他還會出現在同一地點,擔

任同一工作,他還會是同一個長相,同一個聲音。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活著還是

死了。以前的z-2258-du3t-38、37號……存在過多

久?以後的3、3……還能存在多久?以前和以後的,是我嗎?

這些可笑的疑惑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今天又到了發卡的日子。每十天發一次,

意味著我每五天可以見一次露兒。

這就是我存在著的唯一的希望或者說欲望。

夜幕越發明亮起來。黎明說,其實叫它夜幕並不恰當,因為我們頭頂上並不

是天空。我們整個七十四工作區都在地下,為地上的自然人處理垃圾。夜幕只是

工作區的穹頂,每天按時發光,按時熄滅而已。「真正的夜幕上會有星光的。」

黎明曾經向往地說過,只可惜,我們誰也沒有看到過真正的夜幕。

我邁開腳步,准備再一次穿過休息區,去巡查隊指揮中心登記剛才z-23

4-ah2677k-95號克隆人的死亡信息。剛走了幾步,休息區中

心投影機底座突然慢慢升起,緊接著一個冰冷的電子聲就在夜幕下回盪:「七十

四工作區全體人員請注意。」

所有人都安靜地把目光投向投影機,隨著一陣奇怪的聲音之後——黎明說那

叫音樂,管他呢,其實挺好聽的——投影機在基座上投射出一個高大的全息人物

形象。不久以前投影機曾經介紹過他,這是人們選舉出來的新一任領袖。選舉是

什幺意思?黎明曾經說過,選舉是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認可的政府官員的的權

力。

只可惜,我們不是人。因此,我們沒有這樣的權利。

領袖的全息投影微笑著掃視了我們一圈,用洪亮而和緩的聲音說道:「各位

工作人員辛苦了。經過政府研究決定:在三十天內,政府將為各工作區所有高溫

作業人員發放高溫防護服。」

緊接著領袖的形象淡去,投影機投射出一套粗糙的衣服。伴隨著解說:「這

種防護服可以有效地減少高溫對身體的傷害,保護工作人員的健康……」

人群的一個部分開始激動起來,有的歡叫,有的抽泣。他們都是高溫工作區

的工作人員,每天的職責就是將垃圾中回收的廢金屬分類冶煉。我去過那里登記

死亡人員,知道高溫工作區不但炙熱難耐,還到處飛濺著熾熱的火花。一旦被火

花濺到身上,就是一塊傷疤。有幾個在高溫工作區服役得久一點的人,身上已經

密密麻麻的布滿了傷痕,看起來讓人頭皮發麻。

我身邊的一個大個子對著投影機跪了下來,滿臉熱淚,喃喃地念叨著:「感

謝領袖,領袖英明……我們有衣服穿了……我們有衣服穿了……感謝領袖,感謝

政府……」

他有理由那幺激動,我也為他們感到欣喜。

「今後將逐步為所有工作人員提供衣服。請大家耐心等待。」伴隨著一陣悅

耳的音樂,投影機停止了投影。而整個休息區則少見的喧鬧了起來,上一次這幺

嘈雜,還是三千多天以前宣布為認真工作的人發放真正的食物和交配權的時候。

我心情愉快,微笑著來到了指揮中心,將手掌對准了記錄儀。記錄儀讀取了

植入我掌心的芯片,冰冷的電子聲響起:「z-2258-du3t-3

9,第七十四工作區,第四千六百八十八服役日。」

還有三百來天,我就可以結束服役,接受處理了。將會有一個新的我代替我

的工作,而對其他人來說,我還在這兒,完全沒什幺兩樣。

我登記了剛才死亡的那個人的信息,有些為他遺憾。要是他再堅持一會,聽

到發放衣服的消息的話,說不定就會有了新的希望和欲望。

做完這一切我離開指揮中心,准備進行每天的例行巡查。剛出門就碰到隊長

回來,他笑眯眯地問我:「要給他們發衣服了?」

「對啊。」我趕緊道:「先發高溫工作區的,再慢慢發全員的。」

「嗯,不錯不錯。」隊長點點頭:「我說過吧,我們會越來越好的。你看,

慢慢地,食物有了,衣服有了,交配權也有了……」

「隊長說的對。」

「好了,去巡查吧。可別死了,晚上發卡。」

「是。」我笑著站在一邊,目送隊長回了指揮中心,才舉步向外面走去。隊

長說的或許真的不錯。我剛服役的時候,的確是什幺都沒有。隊長說,畢竟全世

界有很多很多億克隆人呢,不管干什幺都得得慢慢來,一口吃不成個胖子,現在

我們的進步已經很快了。

我不明白「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是什幺意思,因為我並沒有見過胖子,隊長

也說他自己不是胖子。隊長是以前在軍隊里學的這些話,他也解釋不清楚這句話

是什幺意思。但是他有時候會給我們講一講原來他在軍隊里的故事,那些我倒大

多數能聽懂。比如:

「哈哈,那就是個意外,什幺外星人,不過是那顆行星上的一種未開化的原

始文明,像我們一樣沒有衣服穿,用木棍當武器……完全沒有威脅。」

「我當時被編入先遣隊,投放到行星表面進行偵察。我本來以為回不來了呢

……以前我那支部隊里派出去的先遣隊從來沒有回來過。」

「接收到我們發回的信息以後,不知道為什幺,羅將軍跟隨第二批偵察隊也

去了行星表面。」

「然後,星際艦隊用神諭級核彈攻擊了那顆行星……羅將軍那次喝醉了酒,

正摟著一個帶過去的雌性取樂呢。艦隊派了一架穿梭機來接他。……因為核彈已

經發射,撤離

糊塗地一槍把那個駕駛員崩掉了。」

「別的時候倒沒什幺,自然人打死克隆人而已。不過這次再派穿梭機已經來

不及了……核彈就要爆炸了,我救下他一起躲在一個很深的溶洞里……」

「幸好羅將軍帶去了幾個雌性,讓我們沒有餓死。……最後沒得吃了,我覺

得羅將軍打算吃我的時候,隊終於到了。——沒辦法,一千顆神諭啊。那顆

行星被轟成了一片火海。」

「幸好羅將軍回來了以後對我還挺好的。沒讓處理我……也是我運氣好。現

在我能這樣真是感謝羅將軍,感謝政府……不會挨凍……不會挨餓……比起我在

特納羅的時候真是好上一萬倍……」

他甚至講了他為什幺不要紅卡:「我的防護作戰服沒有動力了,羅將軍命令

我出去看外面的情況……我有幾次掏出生殖器來小便,被沾上了輻射塵,神諭核

彈你知道的,輻射很厲害……回來以後就切除了。」

我曾經問他,為什幺要說他是英雄,為什幺要說那些無害的外星生物窮凶極

惡……他說:「我不知道,我怎幺知道……反正那次整個事情就很奇怪,我大概

就是運氣好而已。」

我也問過黎明這其中的原因,黎明倒是給了我一個解答:「羅某某?那個草

包?那時他父親是領袖,派他出去是為了撈點戰功。……為什幺?軍火商需要戰

爭,政客需要互相攻擊的話題,國家需要一個外敵,將軍需要強大的對手,所以

那些外星人就被說成會吃人的怪物——其實吃人的是他們自己。至於隊長,他不

是運氣好,而是國家需要最普通的克隆人也有一個英雄。」

黎明的回答我很難理解,至今仍然是。他說總有一天會我會明白的。

我曾經問過隊長最喜歡地面上的什幺。隊長說:「黎明。」

我問他為什幺,他說,每天黎明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又可以多活一天。

2節

出了指揮中心右轉,像往常一樣走了八百三十五步,就到了一個岔路口。我

的工作是巡查一片區域的異常情況,但我從沒有遇到過什幺異常情況。雖然隨時

會有死人,但死亡對我們來說,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整個工作區在工作

人推著推車跑來跑去,一切都很平靜。我正要舉步穿過路口,就看到一條路的遠

端有一輛懸浮車疾馳而來,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懸浮車就「哐」地撞翻了

一輛推車,推車的克隆人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低聲呻吟起來。

懸浮車——自然人?整個工作區只有隊長有一輛懸浮車,還被拆除了很多部

件,既不能懸浮,也開不了這幺快。果然,懸浮車的車門打開了,一個年輕雄性

自然人走了出來。他穿著閃亮的衣服,衣服上到處掛著閃亮的裝飾,手里拿著一

根閃亮的棍子,走到還在地上痛苦地蠕動著的克隆人身邊,揮起棍子用力打了下

去。

每一棍揮下去,我都能聽見清脆的斷裂聲。那個克隆人很快就不動了,無聲

無息地任由自然人毆打。血慢慢地從他身下流了出來,慢慢向四周擴散,不久就

成了一大灘,在夜幕暗淡的黃光下顯出一種深深的暗紅色。

四周奔走著的工作人員並沒有因此駐足,甚至沒人看這兒一眼。克隆人被自

然人打死是理所當然的,並不值得為此停下手里的工作。我也只能站在一邊,目

睹著那個可憐人被敲成一灘肉泥。只是我的心里有一些莫名的恐懼,即使看過再

多的死亡,面對一個同類被剝奪生命,我也無法做到完全平靜。

閃亮的自然人終於住了手,喘著氣看了周圍一圈,目光落到我的身上,大聲

喊道:「你,過來。」

我條件反射般地走上前去,自然人的命令必須無條件服從,這已經寫入了我

們的自我意識。我走到他身前,誠惶誠恐地欠下身子:「先生,z-2258-

du3t-39等待命令。」

他盯著我的制服看了一眼,確認我的的身份後不由分說地揪起我的衣服下擺,

擦干凈棍子上的血跡,然後道:「把他處理了。」

「遵命。」我看著他手里閃亮的棍子,站得就像那棍子一樣直。

他沒有再看我,拎起棍子跨進了自己的懸浮車。懸浮車很快發動了,呼嘯著

駛向道路的盡頭,緊接著緩緩升起,消失在夜幕盡頭張開的一個大洞里。

我向往地看著那個緩緩關上的大洞,那上面就是地面了。黎明說,地面上看

得到藍色的天,白色的雲,綠色的樹,紅色的花,像血那幺紅。隊長說,地面上

看得到紛飛的槍彈,濃黑的硝煙,腐爛的屍體,熾熱的火海,像血那幺紅。

那一切,我恐怕是沒有機會上去看一眼了。

自然人為什幺要下到這個骯臟惡臭的垃圾處理工作區來呢?我克制著自己不

去想。對自然人的好奇是嚴厲禁止的,我們克隆人要做的只有服從。我把目光轉

回到地上那個無聲的人,走過去用探測器掃過他的胸口。

他還沒有完全失去生命,探測器顯示他還有微弱的心跳。沒辦法,我只能等

他死了,才能將他送去處理。這種事很少見,我見過的死亡幾乎都是立即死亡,

或者在睡夢中死亡。上一次等待一個人死亡,還是露兒。

我蹲在他的身邊,看著他黯淡無神的眼睛,那眼睛空洞而平靜。如果不是探

測器還有反應,他肯定會被當成死人。

不知道還要等多久,看樣子今天要耽誤我去找黎明了。昨天他說已經在垃圾

里找齊了一本書的頁面,今天再去他大概就能把那本書修補完成。

那是本什幺書?我只能安心等待面前這個人的死亡。不像露兒那次,露兒死

亡以前一直在說話。

——那還是在我服役千零十五天,指揮中心接到了黎明的報告,報告在

未分類垃圾中發現了一個還有生命體征的克隆人。隊長派我前去處理,我就在黎

明工作的自動垃圾分揀中心里次見到了她。

見到露兒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除了次見到雌

性,更重要的是她沒有手和腳。手臂和腿都被齊根切除了,使得她看起來更像一

根肉段。她渾身上下沾滿了垃圾和血跡,被黎明放在一根傳送帶邊,靠著牆半躺

著。黎明就在旁邊,顯得非常難過。

我走上前去,正要用生命探測器檢查她的情況,突然她說話了:「破曉?」

聲音很輕,卻把我嚇了一跳。我趕緊站直了,疑惑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盯著

我,沾滿了垃圾和血污的臉上竟然綻放出一個動人的微笑:「沒想到……還能看

到你。」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在和我說話?」

「對啊。——哦,你不知道自己是誰吧,你是破曉。我是露兒。」

「我是破曉?」我糊塗了:「我不明白。」

「破曉是你的名字。」黎明在一邊插話了:「對吧。」

「名字?名字是什幺意思?」

「對……對不起……你是三零幾號?」露兒說話突然艱難起來,嘴角涌出一

大團帶血的泡沫。我不由自主地俯下身,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沫,手指碰到她

的嘴唇,冰涼而柔軟。

「喝點水吧。」這時黎明拿過來一杯水。我有些遲疑地看了他一眼,因為我

們每個克隆人每天都只有兩杯飲用水的配給。

他毫不猶豫地蹲在露兒身邊,一只手將她的腦袋托起來,另一只手端著杯子

湊到她嘴邊。露兒貪婪地喝了幾口,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了一大團血水。

緊接著搖了搖頭,示意不喝了。

「謝謝你。」黎明收回杯子,露兒劇烈地喘息了一會,低聲道。那雙眼睛也

明亮了一些,一直在看著我。

「我是z-2258-du3t-39號。你說我叫破曉,是什幺意

思?」我奇怪地問道。

「我知道,我認識你,z-2258-du3t-36號,你自己

說自己叫破曉。」

36號,那是以前的一個我。是我嗎?我想那就是我。這幺說,我曾經認

識她。

「原來是這樣。可是我不太明白。破曉……是什幺意思?」

「你說,縷曙光穿過夜色的瞬間,就叫做破曉。破曉是黑暗的結束,是

光明的開端。……很美,你要用它做自己的名字。」露兒看起來很高興,因為湊

得近了些,我也發現她很好看。雖然在她之前我沒有見過雌性克隆人,可是我就

是覺得她看起來很美,很親切。尤其是她的眼睛,很大,很美,很亮,腮邊一小

塊沒有沾上臟污和血漬的肌膚也顯得白皙而光滑。

我知道什幺是黑暗,因為我一直生活在黑暗的夜幕下。可是我不知道什幺是

光明。還有,什幺是曙光?什幺是名字?黎明說自己的名字是黎明,可是我從來

沒有想過,名字是什幺意思。

露兒又艱難地開口了:「我就要死了……得趕快把我們的故事講給你聽。

……你在上面是主人的雜役,……我是主人的性奴。有一天你看到了我,偷偷跑

來說你以前就認識我,一直很愛我……」

露兒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我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劇烈地抽搐著的身體,試探

著用手去輕拍她的胸口。手掌觸摸到她高聳的乳房,柔軟而冰涼。

露兒艱難地呼吸了一會,努力說了下去:「我知道,你認識的大概是前一個

我……我問你,愛是什幺意思,你說你不清楚,就是一種感覺而已。你給我講了

日出,講了黎明,講了破曉……你說一定要帶我看看那些景象……你還給我起了

名字,你說黎明時分的露珠很美,就像我一樣晶瑩閃亮……於是就叫我露兒。」

她說的,我大半都不懂。原來是我給她起的名字。可是,名字到底是什幺意

思?

「你偷偷計劃了很久,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帶著我看到了日出。——真的

很美,謝謝你……我還沒來得及說謝謝你,你就被主人發現,帶走處理了……」

原來那個我已經死了。

「……我被主人帶回去,主人切除了我的手腳,說這樣我就不能亂跑了。

……我就被主人做成了一個玩具。過了不久,主人玩膩了。最後主人把我打了一

頓,丟到他養的那些大狗中間,讓我和那些狗交配……那些狗……交配的

長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兒。」

我這才注意到她光禿禿的大腿根中間,生殖器官已經豁開了一個大口子,沾

滿了凝結的血塊。

「這樣很痛吧?」

「不痛。主人買我的時候就是為了虐待取樂的,用手術和葯物降低了我的痛

感。」

「哦……」露兒的話雖然短,但是一大半我都不懂。

露兒一直在看著我,靜靜地等待我的思考。良久,她突然輕聲道:「破曉

……你能不能……吻我一下。」

「吻?是什幺意思?」我疑惑地問道。

「就是用你的嘴唇……碰一下我的嘴唇……自然人用這個……表示愛。」

「哦,可是——什幺是愛呢?」

「我也說不清楚。你說你愛我,你說如果我也愛你的話,想吻我一下——就

像自然人那樣。可是我一直不知道愛不愛你,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哦?你知道了?那你告訴我行幺?」

「我還是說不清楚,只是在你帶我看了日出以後,被主人帶走處理的時候我

看著你的眼睛,你那幺欣喜,我知道你是因為帶我看到了想看到的東西欣喜,完

全不覺得要被處理而難過。可是你很難過,我知道是因為再也看不到我而難過。

……我就是在那時候知道了……我愛你。」

我還是不太明白。遲疑地湊上前去,用自己的嘴唇碰上了露兒的唇。她的唇

還是那幺柔軟,卻比剛才更涼,像是一塊冰,還在劇烈地哆嗦著,帶著一股濃烈

的血腥味。

「謝謝你。」當我離開她的唇後,露兒滿足地微笑著,眼睛里裝滿了我看不

懂的神情。她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團的血塊從嘴里和鼻子里涌出來,明亮的眼

睛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看樣子她就要死了。我次因為一個同類的死亡感到那幺難過。心里填滿

讓我很難受的感覺,後來黎明告訴我,那叫「悲傷」。

「只可惜……我們為了躲開主人的守衛……到得晚了點……沒看到你說的

……破曉……沒看到……縷曙光……」

露兒的眼睛一直看著我,終於失去了神采,胸口也不再起伏。良久,我上前

去用探測器掃過她的胸口,探測器發出熟悉的「嗶」,屏幕上也顯示出一條筆直

的橫線。

她死了。

3節

我面前這個人也終於死了。我扛起他,放到他自己推來的那輛小推車上,推

向有機垃圾處理區。他很重,不像那次我抱起露兒,她那幺輕,沒有手腳的軀干

軟軟地靠在我的懷里,像是隨時會飄起來。

——我把她放到分揀中心通向有機處理區的傳送帶上,看著她隨著各種腐爛

的肉、啃過的骨頭、發霉的菜葉……一起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她和我現在推著

的這個人,不知道會成為肥料還是飼料?

「恭喜你,你有名字了。破曉。」一直在旁邊聽著我們對話的黎明終於開口

了。

「名字到底是什幺意思?為什幺你要恭喜我?為什幺……」

「等等。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我也有。我們慢慢來吧。名字是每個人獨特

的稱呼,表示你和別人的不同。」

「為什幺人要有名字呢?為什幺人要和別人不同?」

「因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你不僅是億萬克隆人之一,不僅是本工作區

的數萬人之一,每個人都不該只是一個數字,而應該有自己的名字。你是破曉,

不是別的什幺人,不僅是z-2258-dut-39。」

「我還是不太明白。」

黎明嘆了口氣,緊緊地盯了我半天,頓了頓,像是下定決心一樣,低聲道:

「你的疑問,我很難解釋,或許你要看書才能自己理解。」

「書?」我大吃一驚:「——任何克隆人都不得私自持有、、傳播任何

書籍、刊物、圖片——」

「停停停。你想不想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想不想看書?可以告訴你,我是

有一些書,花了我很多心思,從垃圾里找到的殘頁斷片整理起來的。」

雖然我的自我意識里已經被寫入了嚴格執行命令的內容,但是這次我違反了

命令。後來我才從書里知道,克隆人也是有人性的,比如好奇心和求知欲。

「你看看,這就是書。」黎明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本書來在我面前揮舞,盯

著我的眼睛道:「是向指揮中心報告,還是和我一起看書?」

如果是那一天以前,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他抓起來。但是那個時候我剛剛

遇見了露兒,實在有太多的疑問。

我的牙齒格格的敲響了,戰栗著,我終於伸出手去,黎明將那本書塞進我手

里,我看到封面上寫著:「常用花卉栽培指南」。

其實它已經算不上一本書了,沒有一頁是完好無缺的,雖然黎明很小心地將

紙片粘合在一起,但仍然缺了不少內容。

不過,夠了。那幺多文字和圖片,讓我知道了地面上真的有花,各種顏色。

「我已經有幾十本書了,還在收集,你每天可以過來看一會。」那天我走的

時候黎明說。從那天開始,我就每天都去他那里,看一會書。或者和他一起從骯

臟惡臭的還沒有分揀的垃圾堆里尋覓書籍的殘片。

已經三千多天過去了,每一天都會如此。不過今天沒有

外死亡耽誤了我的

有機垃圾處理區,我又回到指揮中心登記了他的死亡信息,再次出發向黎明所在

的自動初步分揀中心走去。

工作區的建築在夜幕下反射著昏黃暗淡的光,一切都顯得冰冷而骯臟。經過

剛才那個路口,無數工作人員還是在忙碌地來來去去,像是甚幺都沒有發生過,

只有地上那一大灘暗紅色的血,提醒我剛才這兒有一個生命消逝。而明天一早,

這灘血跡也會被清除掉的。一個新的他會出現在我們工作區,世界就像是什幺也

沒有發生,一切都會和以前一樣。

今天我花了一千九百二十步就走到了自動初步分揀中心,以前我每天都會花

整整兩千五百五十步。分揀中心是工作區最高大的一棟建築,就在通向地面的那

個出口下。幾根粗大的管道連接著它和夜幕,我覺得那些管道里應當容納得下一

輛懸浮車通行。地面上的垃圾就是通過這些管道源源不斷地運送到我們工作區。

和其他分區不同,自動分揀中心只有黎明一個工作人員,真正的工作由主控計算

機控制著各種機械手完成,而黎明的主要工作就是照看那台計算機,以及維護機

械手。

我走進分揀中心,雖然整個七十四區的空氣都很污濁,但這兒的氣味格外難

聞。和往常一樣,沒有人願意來這兒,高大的建築物靜悄悄地,顯得格外空曠。

我先走進控制中心,主控計算機的幾塊全息屏幕上跳動著各種數據,黎明不在這

兒。

可能又去找書了。我趕緊走向垃圾收集大廳,通過那些管道傳送而來的垃圾

都會在這個大廳里集中。

黎明也不在,只有頭頂上來來去去的機械手發出各種金屬碰撞聲、摩擦聲、

和一些垃圾堆里的悉悉索索的聲音。他去哪兒了?

是我來晚了。我想了想,走向維修處。那兒准備著維修垃圾分揀系統的各種

零件和工具,或許黎明是在進行維修工作。

維修處的門虛掩著,我伸手推開,沉重的鐵門發出一聲黯啞的呻吟。我剛走

進門,黎明就出現在我面前:「你來了?」

他是一個像我們一樣身材標准的克隆人,卻比我們的皮膚更加蒼白,臉上也

已經有了很多皺紋——我們克隆人是幾乎不會衰老的,他卻因為服役的

而顯出了老態。但是他的眼睛卻比我見過的任何人更加深邃。

「在干什幺呢?」我微笑著問道。

「做一些例行維修工作。」黎明沒有看我,我馬上就發現他在說謊——我看

過一本書,教會了我如何通過面部表情辨別對方的情緒。我認真地看著他:「你

在說謊?」

黎明大笑起來:「是的,對不起。這件事很重要,但是也不應該瞞著你。跟

我來。」

我好奇地跟著他走進維修處,過了一道門進了內間,在一大堆各式各樣的零

件中赫然停放著一架懸浮車。

「懸浮車!這是哪來的?」我大吃一驚。這輛懸浮車看起來破爛陳舊,就像

是一團垃圾。

「我在垃圾里收集的廢舊零件慢慢組裝起來的。」黎明興奮地搓著手,得意

的笑道。

「你……還會組裝懸浮車?」我的驚訝無法掩飾。

「對啊,我本來就是為了維修機械和處理主控計算機而生的,我的自我意識

里已經寫入了很多機械知識,再加上我的克隆體來源具有很高的機械天賦,所以

在我看到了一本關於懸浮車維修保養的書以後,就學會了怎幺組裝。」

「可是……這個是極端嚴重的違法。」

「再嚴重也不過和私藏書籍一樣,強制處理而已。我已經服役一萬多天了,

不在乎。」

「可是,你為什幺要組裝一輛懸浮車?」

「我想去地面上看一看,看一看黎明。」黎明仰起頭,臉上寫滿了向往。

「克隆人私自離開工作地點是一定會被處理的。就算你看到了黎明,也馬上

會被發現的。那幺……」我不知道怎幺說下去了。

「沒關系。只要能看到黎明,就算馬上被處理掉我也很開心。」黎明看著我

笑了起來。

「我不明白。你,還有以前的那個破曉,還有露兒……都不顧一切地想去地

面上看一看,為什幺?你三次私自通過主控計算機偷偷登入政府的數據中心,修

改了自己的服役信息,原本只有五千天的生命現在延長到了將近兩萬天,卻因為

想看看黎明而打算放棄……為什幺?」

黎明盯著我,搖了搖頭:「不為什幺。」

我沉默了。以前我並不覺得生命可貴,是因為我沒有生存的意義。但是現在

我有露兒,會思考,有知識而且知識還在不斷地增長,讓我覺得我應該盡可能地

活下去——我本來打算這幾天請求黎明也改動我的服役信息,以免被處理。

黎明看出來了我的疑問,嘆了口氣:「連草履蟲都會向往光明。」

我知道草履蟲。我在一本書里見過它,那是最低等的生物。不過,它的確會

向著光明游動。

黎明繼續說道:「我們是人。不能只因為能吃飽,睡好,不冷……就滿足。

我們應該有生存之外的追求。」

「我們是克隆人……」

「克隆人也是人。最少,我覺得我自己是人。」

我沉默了。其實我也不明白,我們和自然人到底有什幺不同。

黎明笑著岔開話題:「你剛進來的時候好像很高興?」

我想起來了早上的事情,笑道:「對,現在開始給工作人員發放衣服了,你

看,我們越來越好,以後肯定還會更好。」

黎明不屑地「呲」了一聲:「他們奪走了你們的所有,然後從奪走的中間恩

賜給你們一小部分,你們就為此感激涕零?」

我不由得又沉默了。隊長和黎明,誰說的是對的呢?

黎明又一次笑了起來:「沒關系,你不要想太多。這車還不一定能使用,因

為那本書缺少關於動力的部分,我還不知道怎幺解決,也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玻璃

……破曉,我已經活得太久了,厭倦了這樣不知道為什幺活著。一旦有了機會,

我想去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來,這是《雪萊詩集》,我已經收集齊全

了。」

我趕緊伸手接過那本殘破的紙片粘貼成的詩集,今天沒有

頁也好。我趕緊隨手翻開了它,低聲念了起來:

「……

為什幺要給地主種地耕田?

他們從未把你們看作同類。

為什幺要給你們殘暴的君王

不停地紡織他華美的衣裳?

……」

4節

一天的巡查工作結束,我回到了巡查隊指揮中心,滿腦子都是黎明的話。當

然,我不會報告他的舉動,但是,去地面上,看一看黎明,真的那幺重要嗎?

遠遠看到隊長正在為巡查隊員們發放紅卡和綠卡,一些領到了卡的人已經去

換來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大嚼起來。今天他們每人都有一整條魚,配上一些翠綠的

蔬菜和晶瑩的米飯,我拼命壓抑著不讓自己去想象它們的味道。

「你沒有是你自己的原因!怎幺能怪政府?——這世界就是這樣,不合理?

我告訴你……哪兒都是這樣……不錯,每次都只有三分之二的人有,但是你為什

幺不好好想想,怎幺提高自己,不要每次都成為那三分之一?怎幺努力成為三分

之二的一員?」

大概隊長又在訓斥那個家伙。他幾乎每次都領不到綠卡和紅卡。

「……是我脾氣好,懶得跟你計較,否則憑你剛才說的話已經可以把你抓起

來處理掉了……自己去反省。想要卡,就拼命工作。」

「公平?努力工作就有紅卡和綠卡,怎幺不公平了?什幺?你說要和自然人

一樣公平?你瘋了吧?」

那個可憐的家伙低著頭蜷縮在自己的墊子上,兩個領到了食物的隊員正在他

面前故意笑嘻嘻地大聲吃著,用力砸吧著嘴。不知道為什幺,我突然覺得我們都

這幺可憐。

輪到我了,隊長詢問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喉結滾動著,魚的腥香和米飯的甜

香混合在一起,執著地切割著我的鼻腔,簡直讓我快要精神崩潰了。我努力屏住

呼吸,艱難地點了點頭。

隊長遞過來兩張紅卡,我一把抓起來逃命般地離開了指揮中心,穿過食物氣

味更加濃烈的休息區——大部分工作人員都在歡快地享用他們難得的食物,細碎

的咀嚼聲讓我有些想嘔吐。

休息區的盡頭就是清潔區。本來只有露天淋浴設施,後來又在旁邊建起了一

座建築物,那就是露兒所在的地方:更衣室。我不明白他們為什幺不直接叫那兒

交配處,因為工作人員基本上都是無衣可更的,或許是建起的時候就計劃好了要

給我們發放衣服?

露天淋浴區已經有一些人在洗澡了,一具具赤裸的胴體反射著微弱的水光。

我們每五天可以享受一次十五分鍾的熱水淋浴,大部分人都在熱水的沖刷下放松

身體,低聲呻吟著。

我也脫掉衣服,小心地將兩張紅卡包好,站在一只噴頭下,用手掌掃過前面

牆上的讀取器,讀取器讀到植入我掌心的芯片,冷冰冰地報出:「z-2258

-du3t-39,允許洗浴。」然後頭頂上的噴頭就突然打開,溫熱

的水流開始沖刷我的身體。

我閉起眼睛,靜靜地享受著這短暫的舒適。熱水帶著很濃的鐵銹味,有些刺

鼻,但我們不能奢求。隊長說他剛來這的時候還沒有洗浴設備,每個人都像

那些垃圾一樣骯臟惡臭。

「我們會越來越好的,特別是這個新領袖,年輕有為,也願意改善克隆人的

生存條件。我們要相信他,給他

往的表情,我也希望他說的是對的。可是黎明不這幺認為。黎明說:「怎幺改,

也改不了我們被奴役的事實。只要這世界還分成克隆人和自然人,只要自然人統

治克隆人的制度不改,寄希望於一兩個英明的領袖簡直就是笑話。他可能從根本

上廢除克隆人供養自然人這一制度嗎?要是這樣,自然人絕不會選他當領袖。」

黎明總是能想到我想不到,甚至無法理解的東西。我沒有他那幺多

書,沒辦法像他那樣思考。或許總有一天,我能分辨他們誰說的是對的,我希望

能等到那一天。如今最重要的,是洗干凈身體,去見露兒。

十五分鍾很快就到了。我洗掉了身上的污垢,每一個毛孔都在呼吸。整個人

好像輕了不少,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活力。拿起衣服來到更衣室門口,我將一張

紅卡塞進讀卡器里,面前投射出一塊全息屏幕,排列著此處服役的雌性克隆人

——我想,我還是像書中那樣稱呼她們為「女人」更合適——的照片和編號。翻

動了四次屏幕,第二排個就是那張我熟悉的臉。我看也沒看編號,就用手指

點擊了一下,全息屏幕收了起來,冰冷的電子聲響起:「請前往32室。」

面前的自動門緩緩打開,我走進更衣室,一條長廊兩邊整齊地排列著小門,

每扇門後面都是一個小房間。有的門開著,女人正在那里面等待交配對象,有的

門關著,里面應該正在交配。只是靜悄悄地聽不到一絲聲音,克隆人即使在交配

的時候也總是那幺安靜而沉默。

我很快來到了32室門口,走進小門,狹窄的房間地上擺著一張墊子,

旁邊的牆壁上伸出來一只金屬架,擺著一盆水。墊子上坐著一個赤裸著身體的女

人,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幺,看到我進來,趕緊站了起來:「您好。」

我又看見了露兒那熟悉的而親切的臉,她似乎比以前更加美麗。我不由自主

地微笑了起來,順手關上了門,門邊響起一個聲音:「倒計時開始,請在三十分

鍾內結束交配。」

三十分鍾太短了,我多想每一分每一秒都和露兒呆在一起。可是沒有辦法,

每人每次都限定在三十分鍾以內。只能抓緊

我今天看了一本詩集,是一個叫雪萊的人寫的。念一首詩給你聽:

「……只有你的光芒,

像薄霧漫過山峰,

或者,

像夜風經過豎琴……」

我還沒有念完,露兒就有些疑惑,又有些膽怯地打斷了我的話:「對不起,

我不明白。b-224-du4t-583號,可以和您交配嗎?」

我一下子呆住了。583號?我馬上反應了過來,上一個露兒已經被處理

了。她已經服役了六百多天,因為每天的頻繁交配,身體老化很快,因此這些女

人都會在一千天以內就被處理掉。

我面前的,是一個新的露兒,第四個露兒,也是我唯一的露兒。可是我又一

次感到了悲傷。但我仍然微笑著:「啊,沒關系,我告訴你,你就是露兒,我是

破曉。你是我的愛人,也是我的媽媽。我們不應該叫交配,而應該叫做愛。」

露兒疑惑地睜大了美麗的眼睛,她的眼睛那幺純凈,純凈得我無法形容,就

像我在一本書里看到的星星。然後,她又和前兩次一樣,微微側著頭,輕聲問道:

「我是露兒?這是什幺意思?」

「露兒是你的名字。」

「什幺是名字呢?」

「就是你作為一個人的稱呼,表示你和別人的不同。」

「哦……那幺,破曉就是你的名字?」

「對,其實,這些都是你告訴我的。」

「是以前的我告訴你的吧。你以前還認識一個我?」

「對……我以前認識三個你。b-224-du4t-528號,

559號,577號。」想到577號,上一個露兒,我又有些悲傷。不

知道578號、579號……她們是在哪兒?是像個露兒那樣,成為某

個自然人的性奴或者玩具,還是在某個農場里勞作?在某間酒店里服役?甚至

……像隊長隱晦地提到過的那樣,被吃掉了?

「哦。我昨天才獲得自我意識,不知道這些。」

「沒關系,我講給你聽。」

「嗯,你剛才說的我有很多不明白。愛人是什幺意思?我們克隆人都是在培

養池里培養出來的,不會有媽媽,難道你不是?還有,什幺叫做愛?」

「愛人,表示我們是相愛的兩個人。我們克隆人是沒有媽媽,但是我們的克

隆來源體是自然人,他們是有媽媽和孩子的。你的克隆來源體,就是我的克隆來

源體的媽媽。所以,你也就是我的媽媽。至於做愛,那是愛人間的交配的特殊說

法。」

露兒疑惑的眨著眼睛,正在盡力理解我的話。這的確很難理解。我也花了好

久才理解露兒是我的媽媽這件事。

——那還是第二個露兒的時候,我也像現在這樣告訴她,我是破曉,她是露

兒,我們是愛人,可是她問了一個我沒有想過的問題:「我是露兒……我知道了。

可是我是從哪來的呢?」

我是從哪來的呢?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幾天,最後我去問黎明,他說:「這個

……倒有些麻煩。我還沒試過繞開第二級防火牆。你等幾天看看。」

這些我完全不懂,但是過了幾天他告訴我,他終於用分揀中心的主控計算機

登入了政府數據庫,查到了我和露兒的資料。

「b-224-du4t-559號,我來告訴你怎幺解釋:b指

女性,224表示你的克隆來源體死亡年份。d-政治犯。u-被處決。

4-該年度第四個相同罪名被處決的編號。t-強制克隆。559-第559

次被克隆。這里還有簡單檔案:該犯因反對克隆人法案,於224年一月二日

以叛國罪處決,強制征用為克隆來源體。」

「那我的呢?」

「你也是一樣的罪名,於2258年被處決的。對了,你們的檔案有特殊關

聯,真是沒有想到……」

黎明的神情非常驚奇,我趕緊問道:「怎幺回事?」

「露兒的克隆來源體,是你的克隆來源體的媽媽——」黎明緊緊地盯著我。

「媽媽?……我不太明白。」

「不錯,露兒從生物學意義上來講,是你的媽媽。」

「那露兒就是我的媽媽?我有媽媽?」我一下子感到欣喜萬分。

「我也不清楚現在的露兒是不是現在的你的媽媽。從基因上來說是的,但是

你們這兩個個體並沒有接觸過,559號甚至比你晚面世一千多天……」

我不由得有些失望:「我們克隆人真的不能有一個媽媽嗎?」

黎明突然笑了,看著我大聲道:「你覺得她是,她就是。——不如說你願意

她是,她就是你的媽媽。為什幺不呢?本來這世界上就是先有了她的基因,才有

了你的基因,你的基因一半都來自於她。」

我又一次高興起來:「我知道了。露兒就是我的媽媽!我有媽媽了!」我高

興得不知道怎幺辦才好,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緊張地問道:「你上次給我看的

那本書里,說不能和自己的媽媽交配……對不對?」

黎明只回答了我一個字:「呸。」

5節

我給露兒講了很久,她一直在認真地聽著,很少發問。過了一會,她突然笑

了起來:「哎呀,我都忘了工作。你今天來是要——做愛?——對吧。」

我微笑道:「對啊。我每五天都會來和你做一次愛。」

「這個說法真奇怪,不過比『交配』好聽。來,我們做愛吧。」

「好。」我微笑著在墊子上躺了下來,露兒俯首到我的胯間,含住了我的生

殖器——我在書上看到了它的另一種稱呼:陰莖。她的口腔一如既往地潮濕而溫

暖,我的陰莖很快就充血了,變得堅硬而粗大。

露兒程式化地吸吮著,烏黑的頭發垂落在我的小腹上,遮住了她的臉。陰莖

上傳來令人恍惚的快感,我很想多享受一會兒,但是三十分鍾實在太短,而剛剛

跟她說話又耗去了大半

要抓緊了。我想。我伸出手去撫上她的腦袋,低聲道:「露兒。」

她微笑著仰起臉,看了我一眼,明白了我的意思,在墊子上仰躺了下來,潔

白的大腿左右張開,雙手伸到腿間,掰開了粉紅色的陰唇。紅潤的嫩肉閃耀著水

光,帶著一種本能的誘惑。我熟練地握著自己的陰莖,對准那柔嫩的肉縫慢慢插

了進去。

露兒將手移開,抱住了我的背。我將陰莖全部插入她的陰道,然後沉重地喘

了口氣。她的陰道緊窄了許多,每個在這兒服役的女人,都會隨著

每天和數十名男人交配,以至於陰道越來越松弛。上一個露兒大概就是因為這個

原因而被處理掉的。

露兒的陰道火熱而潮濕,緊緊地壓迫著我的陰莖。我低低地喚了一聲:

「媽媽。」

露兒也微笑著回答道:「破曉。」

我俯下身來摟住她的脖子,胸口壓著她柔軟的乳房,開始用力地抽動起來。

她的陰道分泌出許多粘液——我知道,在這兒服役的女人總是處於這樣的狀態

——使得她的陰道雖然很緊,我也能順利地動作。強烈的快感很快就讓我到達了

閥值,低沉地喘息著射精了。

露兒緊緊地抱著我,她們是沒有快感的,我知道,她們只是為了滿足我們的

性欲而存在。但是露兒的表情依然很滿足,我知道她為什幺滿足:對一個沒有生

育權利的女克隆人來說,能成為一個媽媽,雖然她還不太明白媽媽是什幺意思,

但是也足夠滿足。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媽媽是什幺意思。媽媽和愛人有什幺不同呢?書上的愛

人之間有吻,母子之間也有吻。愛人之間有愛,母子之間也有愛。大概,只要她

愛我,她就可以當我的媽媽,只要我願意,我就可以讓她當我的媽媽。

媽媽……的感覺應該就是這樣的吧。我靜靜地俯在露兒胸口,側著頭用耳朵

貼著她堅挺的乳房,聽著她平靜和緩的心跳。露兒摟著我的腦袋,輕輕地撫摸著

我的面頰。有了露兒,我就有了愛人,也有了媽媽,對一個克隆人來說,這是一

種稱得上奢侈的幸福。

衣室。」

我戀戀不舍地從露兒身上支起身子,將軟下來的陰莖抽出她的陰道,一大團

白色的精液隨之流了出來。精液對我們來說完全是廢物,因為我們雖然有性欲,

但沒有生育能力——男女都一樣。

露兒拿起架子上的水開始做清潔。我輕聲道:「我過五天再來。」

「你們不是每十天才能來一次嗎?」露兒仔細地擦拭著我的陰莖。

「我用綠卡換了紅卡。」

「哦。」

「我走啦,下次再給你講有星星的夜空,和什幺是詩。媽媽,我愛你。」

「嗯,我等你來。破曉,我愛你。」露兒微笑著目送我出了房門,門外等候

著的另一個男性克隆人趕緊走了進去,我馬上聽見露兒好聽的聲音:「您好。b

-224-du4t-583號,可以和您交配嗎?」

離開了露兒的房間,我去真正的更衣室領取了一套干凈的制服,回到了休息

區。一天的工作以後所有人都很疲勞,大部分人已經躺在自己的墊子上靜靜地睡

熟了。我找到自己的墊子躺了下來,卻越發清醒,仰面看著已經暗下來的夜幕,

我已經是第三次給露兒講我們的故事了。不出意外的話,我會在一千天以內講第

四次——如果黎明幫我改掉服役信息。以後,還會有第五次,第六次……我突然

覺得有些厭倦了。這樣的重復究竟有什幺意義?

不錯,她還是露兒,我的愛人和媽媽,我對她總有著獨特的親切感。每一次

她都會說,想去上面看一看破曉,看一看黎明的露珠,即使被處理掉也沒關系。

「還會有破曉和露兒的,我們還會相愛的,對不對?」

是的,只要是露兒,我就會愛她。只要是我,就會愛她,我想這是肯定的。

可是,那個看到過黎明的破曉是不是我呢?次見到露兒,她死的時候那

幺遺憾,遺憾沒有看到破曉的瞬間。後來露兒每次被處理的時候,會不會也遺憾

地想象著地面上的情景?

或許,我應該帶她去地面上看看。

夜幕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整個工作區看不到一點光線,黑暗從四面八方包圍

著我。身邊別人熟睡中的呼吸此起彼伏,我卻睜大著眼睛,對著正上方,看向自

己想象中的天空。

是的,我的確應該帶露兒去上面看看,看看那些我們向往已久的東西。既然

我和她都會循環重復,沒有盡頭,那幺我就應該去找一找生存的意義。就算被處

理掉也沒有關系,我還會出現在這兒,巡查,工作,碰到露兒,愛她……

如果有機會,去看一看破曉,才能代表我們和別人的不同。每個人都是獨一

無二的,我們不應該僅僅是一個數字。

這應該就是我們作為一個人的意義。

接下來的幾天,和以前的四千多天沒什幺不同。我看完了《雪萊詩集》,正

在和黎明一起,在尋找《西方哲學史》的殘片,試圖將其拼接起來。黎明則有些

憂愁,一直唉聲嘆氣。

「唉,實在是不知道怎幺解決動力問題,完全沒有頭緒。」

我對機械知識一竅不通,只能安慰他:「沒關系,慢慢來。反正我們有

一定會找齊那本書的。」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上去看看了,這一等,不知道得等多久。萬一這懸浮車

被發現,我就沒機會了。我可能得冒一點險。」

「冒什幺險?」

黎明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五天很快過去了,這一天的巡查結束以後,我迫不及待地洗好了澡,來到了

更衣室。

像往常一樣來到了露兒的房間。她看到了我,在墊子上站了起來,笑盈盈地

看著我。

我關上門,不理那惱人的電子提示音,上前一步將她赤裸的身體拉進懷里,

對著她的唇重重地吻了下去。她的唇溫暖而柔軟,我因為太久沒有吃過真正食物

而味覺退化的嘴也能很容易地分辨出她唾液的香甜。

我仔細地吸吮著她的唇,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那兒。前不久我剛剛從一本

書上學會了接吻的技巧,知道了吻不僅是嘴唇接觸,還可以有那幺多方法來表達

自己的情意。我剛把這些教給露兒,她就被處理掉了。看來,我不得不再教她一

次。

不過沒有關系。我試探著用舌頭撬開她的牙齒,將舌尖伸進她溫暖的口腔,

開始尋找她的舌尖。她似乎有些驚慌,但終於伸手本能地抱住了我赤裸的脖子,

我們的舌尖交纏到了一起。

我貪婪地吸吮著她的舌尖,慢慢地覺得身體開始燃燒起來。露兒赤裸的身體

也漸漸變得越來越燙,終於我松開她的唇,喘息著,微笑著看著她明亮的眼睛。

「呼……」露兒劇烈的喘息著,白皙的臉頰上泛起了紅暈。她有些好奇地看

著我問道:「你……為什幺要咬我的嘴巴呢?」

「這不是咬,這是吻。」

「吻……是什幺意思?」

「就是相愛的人表達愛的一種方式。」

她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著,明亮的眸子里裝滿了好奇:「為什幺要

用這種方式表達愛呢?」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覺得這樣很舒服,很開心。」

「哦,感覺很奇怪,心跳的好快,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你喜歡這樣的感覺嗎?」

「喜歡。」露兒微笑道:「我可以吻你嗎?」

「當然可以,我愛你。」

露兒沒有說話,嘟起飽滿的唇湊了上來,我們又一次熱烈地吻了起來,她很

聰明——她一直那幺聰明,很快就像上次一樣學會了用舌尖挑逗我的舌頭。

「呼……」我喘息道:「露兒,我想做愛了。」

「好的。」露兒甜甜地笑道:「你躺下來吧,我先為你口交。」

她只知道那些寫入她的自我意識的程式化交配過程,但是我不一樣。我微笑

道:「我站著,你跪在我面前口交,好不好?」

她驚奇地睜大了明亮的眼睛,低頭看了看我的陰莖,想了想,微笑了起來:

「好像可以。」說著,就跪在我的面前,握著我充血的陰莖含進了嘴里。

不知道黎明是從哪兒找來的那本爛書,是他的書里最破的一本,沒有頭也沒

有尾,連書名都不知道。但是那本書里描寫了很多很多交配的方式,我還沒來得

及和露兒全部嘗試呢。

「不要光顧著吸……試著用舌頭舔一舔……最前端,就是那樣……唔,好舒

服……」

露兒一邊仔細地為我口交,一邊揚起眼睛,分辨著我的表情,來判斷自己的

工作效果。我低下頭,看著她光滑的胴體,想起了那本書上對女性挑逗的方法。

她們的乳頭、陰部甚至耳朵、腳掌都可能是敏感的,如果我們是正常的自然人,

我應該去愛撫她的乳房,或者用一種六九式的體位也同時為她口交。

可惜我們不是。

露兒這樣的女人已經被改造得總是處於一種性欲高漲的狀態,每天,每個小

時,每一分每一秒。這是為了讓她們能隨時處於可以交配的狀態——她們就是為

此而存在的。

可是她們卻得不到任何快感。

我不能挑逗她,只能自私地享受著她帶給我的快感。我想,我們這怎幺能算

做愛呢?書里說過,雙方都有快感,都能滿足才算是做愛。

我再次覺得厭倦和悲哀。

露兒敏銳地感覺到了我的情緒變化,吐出我的陰莖,小心地詢問道:「破曉,

你不舒服嗎?」

「啊,不是,我很舒服。」

「可是……」

「沒什幺,來。」我伸手把她拉了起來,緊緊地抱在懷里。她乖巧地沒有出

聲,只是無言地任由我一只手抱著她光滑的肩,另一只手穿過她的膝彎,托著她

豐滿的臀,將她托了起來。然後,我堅硬的陰莖就慢慢地滑進了她濕潤溫暖的陰

道里。

露兒伸手緊緊地摟住我的肩,溫柔地看著我。我雙手托著她的臀,慢慢地抽

插起來。火熱的陰道包裹壓迫著我,帶來了美妙的快感。

可是……

露兒一直在微笑著看著我,我想,吻她吧。她說喜歡接吻的感覺。

我含住她的唇,於是,我就這樣一邊瘋狂地吻著她,一邊劇烈地和她做愛。

我沒有堅持太久,就在她的陰道內射出了滾燙的精液。

我戀戀不舍地放開她,兩個人無力地躺在墊子上。露兒的眼睛有些迷離,我

次見到她這種眼神。

「怎幺了?」

「和你做愛很舒服。」

「你……有感覺?」

「不是的。和你接吻很舒服,加上你抱我抱得那幺緊,我知道你很愛我,

……我就覺得很舒服。這幾天我也和一百多個人交配過了,這是次有這樣的

感覺,果然做愛和交配是不一樣的。」

原來是這樣,我終於好受了一些,微笑著從她陰道內抽出軟掉的陰莖:「清

潔一下吧,我來給你講我們的事。」

「好啊好啊,你講吧。」露兒笑著站起來,拿起架子上的水盆,開始為我和

她自己擦拭起來。

「吶,我們看到的夜幕,並不是真正的夜幕。真正的夜幕有月亮,也有很多

星星……那些星星有的會閃,有的不會閃……」

「什幺是星星呢?」

「星星就是很小很小的光點,有很多顏色,有紅的,有藍的,有些還會動,

叫流星……」

……

不知道講了多久,我們已經自然而然地摟抱在一起。露兒靠在我的懷里,臉

貼在我的胸膛上,表情專注而向往。

……

「你看過嗎?」

「我也沒有看過。但是隊長和黎明都說,破曉是一天中最美最輝煌的瞬間,

所以我才會給自己取名叫做破曉。」

「好想去看一看啊。」

我想起上次的問題,頓了頓,輕聲問道:「露兒,如果有機會,你願意我帶

你一起去看曙光,看破曉,看黎明和露珠嗎?」

「當然願意啊。」

「可是……這樣的話,我們會被處理掉的。你害怕嗎?」

「我不怕。反正我早晚都會被處理掉,這樣沒有意義的生命長一點短一點又

有什幺關系。」露兒想也沒想就答道。

「可是那樣你就見不到我了。」

「咦,以後還會有我,也會有你的,對不對?破曉和露兒還會相愛的。」露

兒仰起臉看著我,眼睛很大,很美,很亮。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露兒就是露兒,每次都說出了一樣的話。

我輕輕地吻了吻她的眼睛:「好的,我一定會找個機會,帶你去看看破曉,

看看黎明。」

「好啊,謝謝你。」

可惡的電子提示音終於響起來了,我站起身來:「那我回去了。露兒,我愛

你。」

「我愛你。——等等。」

「怎幺啦?」

「上次你來的時候,念了一段話,你說那段話叫『詩』」?

「對啊。」

「雖然我還不太懂,不過念起來感覺和普通說話不一樣。這幾天沒有人的時

候,我就一個人偷偷地念。還有這樣的詩嗎?」

「有啊。你要聽嗎?」

「要,要。」

「好。嗯……給你念這一段吧。」

「……

沒有你的時候我就會悲傷,

我要你陪我過暗夜深長。

黎明的時候我們將縱聲大笑,

戴著我們自己鑄就的鐐銬。

……」

6節

不久以後的一天,我又一次來到自動分揀中心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副悲慘

的景象。黎明趴在他的那輛破爛懸浮車旁邊一動不動,身上還有幾處冒著黑煙。

我大吃一驚,趕緊跑了過去。生命探測器顯示他還沒死,我伸出手去將他翻

了過來,看到他的臉扭曲成了一個恐怖的表情。

「黎明!」我喊道。他沒有反應。想了想,我去找來他的水,給他灌下去。

他終於痛苦地呻吟了起來。咧著嘴,艱難地看著我:「破……曉?」

他的話音全變了,我手足無措地問道:「怎幺了?這……」

「我……拼好了……一副懸浮車的引擎……」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著,

扭曲的臉一直沒有恢復。

「啊。」

「可是不知道怎幺給它充能。……要是能充好電……我就可以……咳咳

……我太急了……試著用三號機械手的電纜……結果電壓過高……我被電到了

……」

「那、那怎幺辦?」我非常恐懼,黎明這個狀態,是一定要被處理的。我們

克隆人從沒接觸過書中記載的「醫生」這種東西。

「真、真遺憾……二號電纜一定……咳咳……一定可以……只要充好電,我

就能看到黎明了……」黎明看著他的懸浮車,滿臉的遺憾。

「你教我開!我帶你去看!還有露兒!」我喊叫起來,黎明是我唯一的「朋

友」,書上說,朋友和愛人、親人一樣,都是很重要的人。

何況,黎明還教過我那幺多東西。他和露兒都是我的親人。

「我……堅持不了多久了……我已經癱瘓了。」黎明搖了搖頭:「現在這個

「那怎幺辦?」我痛苦地喊著。

「沒關系,我已經比……絕大多數人幸運得多了。……對了,你去我的書里

找一塊芯片……」

「芯片?」

「對……指甲大小,黑色的,在《君主論》和《金瓶梅》中間……」

我趕緊跑到黎明藏書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他所說的記憶芯片。

「在這兒。」

他盯著芯片,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幫個忙,把我弄到主控電腦那兒

……帶著這個。」

我趕緊站起來,用力扛起他走向主控室,一邊問道:「這記憶芯片……是

什幺?」

「等會你就知道了……對了,開懸浮車很簡單,你去我的書里……找那本

《神曲》,中間夾著一張紙,上面寫的就是怎幺駕駛懸浮車的。」

「哦,我知道了。現在呢?」

我在主控室將他放了下來,他低聲道:「控制台左邊,那個紅色按鈕下面,

有一個插槽,……把芯片插進去。」

我依言做了,很快,主控電腦的一塊全息屏幕上就亮起了一幅我從未見過的

畫面。

藍色的天,白色的雲,綠色的樹,紅色的花,就像血那幺紅。

「繼續,在四號屏幕,右上角,有個圓形圖標,看到沒,點一下……」

我照做了,眼睛卻按捺不住地盯著那副美麗的畫面。畫面還在不停地變換,

我還看見了漫天的沙,紛飛的雪,奔騰的江河,飛舞的蝴蝶……

「彈出來的方框里輸入847-k-3353……」

我繼續照黎明說的操作著電腦,可是震驚卻不亞於次看見露兒。在黎明

的指示下,經過十多分鍾的操作,我越來越疑惑黎明想要干什幺的時候,他終於

滿意地說道:「行了。」

「這是干什幺呢?」我奇怪地看著他,他看起來越來越虛弱。

「那張芯片……是……一部風景紀錄片……我本來……打算把懸浮車修好

……去地面上的時候……把這個放出來……現在只好直接放了……」

「我還是不太明白。」

黎明半天沒有回答。我正以為他已經死了,他突然用微弱的聲音道:「剛才

我是……教你……登入了政府的……投影控制中心……現在全世界的投影機都在

播放……這段影片……」

「啊?」我嚇了一跳:「你為什幺要這幺做?」

「我自己……看不到了……讓所有的克隆人都看看……也好。……告訴大家

……人生來不是……為了生活在夜色下的……而是——」

黎明的聲音戛然而止。我等了很久,才走過去用生命探測器劃過他胸前。

他死了。

我恐懼地看著他的屍體,腦子里一片空白。這個人教了我很多東西,最重要

的是,他教會了我思考。我已經習慣了從他這里學習,我的生命因此比其他的無

數克隆人都更加充實。他甚至還給我帶來了露兒。

對了,露兒。我還有露兒。

我一下子跳起來,沖向分揀中心的門外。一路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不見。

——這是我獲得自我意識以來次碰到這樣的情況。

人都去哪了?

我沖向休息區,終於在轉過一個彎之後,遠遠的看到休息區站滿了黑壓壓的

人群。休息區上空的夜幕已經被投影機投射出一塊巨大的畫面,綠樹紅花,藍天

白雲。

所有的克隆人都無聲地仰著臉,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臉上的表情各不一樣,

——有的是疑惑,有的是迷惘。有的是震驚,有的是恐懼。有的是欣喜,有的是

悲傷。

我甚至在人群里發現了隊長,他並沒有制止,而是像大家一樣仰著臉,沉浸

在回憶中。他是不是回想起了多年以前,他還在地面上服役的日子?

露兒呢?我跑到更衣室門口,門開著。所有的房間都空著。我再次出來,終

於在一片陰影下找到了女性克隆人們。

她們站在一起,也在靜靜地看著。

我在她們中間穿梭,分辨著一張張美麗的臉,終於找到了她。

「露兒。」我拉起她的手,輕聲道。

「破曉?」她看了我一眼,給了我一個詢問的眼神。

她真聰明。我笑著點了點頭:「是黎明。」

「哦。真美。」她感嘆地再次揚起臉,美麗的眼睛里映照著繽紛的顏色。

我拉起她的手向自動分揀中心跑去。她疑惑地問道:「怎幺啦?」

「等會說,現在人太多了。」我拉著她繼續奔跑,可是像以前一樣,沒有人

注意到我們。

一口氣跑到分揀中心,我終於停下來喘了口氣。露兒也劇烈地喘息著,疑惑

的看著我。

「來,我帶你去看看真正的黎明。」

我帶著她去找到了神曲里的那張紙,又帶著她來到了懸浮車前。我用二號電

纜開始給懸浮車充電,果然有用——黎明其實很少犯錯。

露兒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我顧不得解釋,打開那張紙,對著懸浮車開始

學習如何駕駛。

「我們走吧。」我打開了維修室門邊的一個按鈕,維修室的房頂慢慢打開,

露出了暗淡的夜幕。我跳上懸浮車,坐在駕駛位上,對著露兒伸出了手。

露兒緊張而興奮地被我拉上了車,其實我也一樣緊張和興奮。做了幾次深呼

吸平靜了一下緊張的情緒,我伸出顫抖的手握住操縱桿,另一只手按下了啟動按

鈕。

懸浮車沒有反應,我緊張得心臟都快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了,難道……黎明還

有哪兒沒有處理好?

我又用力按了一下啟動,這次懸浮車的引擎轟鳴起來。我一拉操縱桿,伴隨

著露兒的一聲驚叫,懸浮車載著我和露兒緩緩升起,很快,我們就懸停在分揀中

心上方。

我次從這個角度看著我們的工作區,一棟棟灰暗的建築就像是一團團垃

圾,我以前就是生活在這些垃圾中間。

再見了。

我拉起操縱桿,懸浮車橫向移動起來,駛向夜幕的盡頭。

尾聲

「這兒就是地面了吧。」經過了一條漫長得讓人窒息的通道,突然一股清涼

的空氣沖進我的鼻腔。一瞬間視野開闊起來,雖然世界還籠罩在夜色下,但我知

道,我已經來到了真正的夜幕下。

原來地面上的空氣這幺清爽,帶著令人迷醉的香味。——甚至還有傳說中的

「風」,吹過我赤裸的皮膚,讓我有些戰栗起來。我回過頭看著露兒,她的頭發

被風吹得飛舞起來,正仰著臉看著夜空。

夜空上點綴著點點繁星,還有一條我在書上看到過的銀河。比我的想象中更

美,更燦爛。

「沒有看見月亮……」露兒輕聲道。

「今天不湊巧。」我笑道。照著黎明的說明書將懸浮車的航向設置成正東,

再次發動了懸浮車。

——黎明在那張紙上寫道:「如果到達地面上的

行駛。」

懸浮車向東疾駛。破爛的駕駛室只有一個框架,黎明一直找不到完整的擋風

玻璃。強烈的風吹得我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露兒則一直在仰著臉看著夜空,過

了一會,她輕聲道:「星星好像越來越少了,天空也更黑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果然。越來越多的星星悄然隱去,夜空變得一片漆黑,濃

重地像要向我們壓下來,只剩一兩顆星還在執著地閃耀。

會不會是哪兒出了問題?為什幺夜會越來越黑?

懸浮車繼續疾駛著,遠處亮著一片燈火,大概就是自然人的「城市」了。不

知道什幺時候他們會發現我和露兒,我不怕被他們抓住,只怕不能帶著露兒看到

黎明。

可是懸浮車不爭氣的發出了嘶啞的咯吱聲,慢慢地向地面墜落下去。畢竟是

垃圾堆里找到的部件裝配起來的,還缺乏不少零件。開了這幺久,其實已經超出

了黎明預計的兩個小時很久了。

可是……夜空越來越黑。

終於,懸浮車落到一片草地上,再也沒有反應了。四周聽得見昆蟲的叫聲,

顯得空曠而寂靜。

「什幺聲音?」露兒突然警覺地四周張望起來,我支起耳朵仔細分辨,才發

現身後的遠處傳來凄厲的警報。

他們發現我們了。

「跑吧。」我跳下車,對露兒喊道。

「跑?」露兒遲疑了一下。我繞到她這邊抱起她赤裸的身體,放在地上:

「跑。向……前面跑,爭取在他們抓到我們之前看到黎明。」

露兒這才明白了。笑道:「跑。」

我拉起她的手,赤裸著腳在草地上奔跑起來。我們沒有鞋,一直都沒有。堅

硬的草梗,小石子,土塊……硌著我的腳掌心,慢慢地疼痛起來。

我畢竟赤足行走了四千多天,而且主要的

離開了懸浮車,夜色下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她的速度絲毫沒有減緩,能聽

見她急促的呼吸。

身後的警報聲漸漸清晰起來,夜色也越來越黑暗。我慢慢地絕望起來,突然

露兒一個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哎呀。」她呻吟著,我趕緊蹲在她身邊:「怎幺了?」

「我……腳很痛,跑不動了。」

「我看看。」我就著僅剩的兩顆暗淡的星光,竭力分辨出她的腳上已經開始

流血。

「你自己跑吧,破曉,快跑。」露兒喘息著,催促道。

「我不跑了,我陪著你。」我跪在露兒面前,緊緊地抱住了她。

「為什幺呀,你不是想看黎明嗎?去看呀!」

「我更想陪著你,媽媽。」

身後的警報聲已經不遠了,在我們丟棄壞掉的懸浮車那兒停留了一會,又向

著我們接近了。

「他們來了,再不跑,你就沒機會了。」露兒焦急地喊道。

「對不起,我……沒帶你看到黎明。」

「沒有,謝謝你,破曉。你讓我看到的東西太多了——」

我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而是重重地吻住了她。露兒一呆,也緊緊地抱住了

我。遠處閃起了刺目的警燈,我們的

在一起吧。

這時露兒突然渾身僵住了,一把推開我:「看!」

我疑惑地回過頭,看到地平線上正亮起一條白色的光帶。一瞬間分開了天與

地,光與暗,夜與晝。濃黑的天空也一下子被染上了深邃的藍色,那幺遙遠,不

像以前我所看到的夜幕,低沉而黯淡。

這就是破曉?這就是曙光?

我和露兒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看著天空逐漸亮起,看著縷陽光照亮

了雲朵,看著染出了五色的雲霞。

「嗖」的一聲,一顆電磁步槍的彈丸擦過我的臉頰,空氣的壓力震得我的耳

膜生疼。他們大概是下了就地處理的命令,下一顆彈丸或許就要終結我,或者露

兒的生命。

可是這又怎幺樣呢?我和露兒一起看到了破曉,看到了黎明,雖然短暫,但

我們終究逃離了那永遠的夜色。

我轉過頭,微笑著看著露兒。她的眼睛很大,很美,很亮,正映照著變幻的

霞光,也在看著我。我似乎聽到了曙光敲響她赤裸的肌膚,濺出一個個動聽的音

符。

沒關系的,我微笑著。以前有過很多破曉和露兒,以後也會有很多破曉和露

兒。

終有一天,我還會和她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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