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

tra0914

第一次見面，在美術館。

長髮及腰的她坐在草地上，

埋首專注畫圖，周圍散落著五顏六色的色鉛筆。




「妳在畫什麼？」

她猛然抬頭，表情像隻受了驚嚇的小兔子。

他沒得到回答，也沒走開，只是默默看她驚慌失措地收拾畫具。

因為太緊張了，她收筆的速度雖然很快，卻一直出錯。




好像笨蛋，他想。




聞到雨的味道了。

她不解地看著他突然打開傘的動作。




「等等會下大雨哦。」




聽到這句，她更慌張了。

沒多久，果然開始下起雨來，大顆的雨珠把小草們都淋溼了。

好不容易收好器具，她準備奔向可以躲雨的地方。

手腕卻被他抓住，怎麼甩都甩不掉。




「妳這樣跑走，妳寶貝的畫，會濕掉哦。」

他臉上浮現一個看似無害的笑容。

「那……怎麼辦？」

她感覺快哭了。




「躲在傘下，等雨停。」跟我一起。

好霸道的人，她想。




可是她卻不覺得害怕。

為什麼呢？

好奇怪。




明明可以一起走去能躲雨的地方，

她也沒有開口要求。

真的太奇怪了。




應該是他的笑太過無害。

一定是這樣子沒錯。




「雨，是不是快停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探出傘外，怯怯地說。

幸好沒有打雷，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看，是彩虹。」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用手指著遠方的天空。




「哇！真的耶！」

她發自內心地讚嘆，嘴角兩端露出可愛的小酒窩。

「很漂亮吧！」

不過還差妳一點點。




她彎下腰，把剛剛收好的畫具又拿了出來。

「我想把這個畫起來，可以嗎？」

「那我想把妳帶回家，可以嗎？」

「嗯？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說好，我幫妳撐傘，妳畫。」

差一點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




他心不在焉地看她專心畫圖。




早知道就睡到晚上直接去夜店帶個妹回家就好。

該死的好奇心搞得他現在竟然在這裡幫她撐傘。




一開始，只不過是很好奇怎麼會有人在這裡畫畫。

可是現在想知道的事情，卻不只這樣子而已了。




雨停的同時，她剛好完成了那幅畫。




「謝謝你。」

「妳叫什麼名子？」

「向葵，向日葵，少了日。」

「我叫旭日，說不定我就是妳少的那顆太陽。」

「……嗯？」

「妳……妳常來這裡畫畫嗎？」（糗。）

「沒有，我……不常出門。」

「妳平常都去哪？」

「學校、畫室、圖書館……」

「不去KTV、酒吧？還是夜店？」

她搖頭。

嗯，看起來也不像。




「想去嗎？」

「嗯？」

「帶妳去比這裡更美的地方，畫畫。」

「……香格里拉？」

「對呀，香格里拉。」




應該去嗎？




「你是壞人嗎？」

小葵用兔子般的眼神望著他。

「……不是。」

對她，還真的壞不起來。




「那……好！」




/




「阿日最近改吃素哦？都約不出來。」

「閉嘴。」




旭日變了。




當他告訴朋友，

第一次帶女生出去，

最後竟然不是回他家，完全沒有人相信。

其實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變了，他變得不愛去夜店。

以前的那些鶯鶯燕燕傳訊息來，他也不回應。




他最常去的地方變成圖書館、畫室，

還有風景漂亮的地點，看她畫畫。

真的就只是看她畫畫，

而他在旁邊說著廢話。




有時候她會紅著臉不知道如何回應，

有時候則會怯生生地笑，

像隻好欺負的兔子。




他想，

這隻兔子也只有他能欺負。




直到某天開始覺得小兔子比小野貓可愛。

他才注意起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你該不會真的對那個女孩動心了吧？」朋友甲。

「你們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啊。」朋友乙。

「你只不過是一時意亂情迷。」朋友丙。

「不信的話，你今天晚上來一趟夜店，你的味覺就會恢復了。」朋友丁。




什麼是損友？這就是。

不過他還是決定今晚去一次，

為了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沒跟她說，也沒跟她聯繫




小葵待在家，呆呆地看著窗外大雨滂沱。

媽媽出遠門了，家裡只剩她一個人。




「今天會不會打雷呢？」




一整天，他都沒有傳訊息來，

手機收件匣空空的，可是她的腦袋滿滿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依賴起那個人了呢？




明明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

明明一開始覺得這個人很莫名其妙，

現在自己更莫名其妙，竟然讓那個人住進心裡頭了。




「如果他不小心知道我心裡最汙穢不堪的那個秘密，該怎麼辦？」




想著想著，

當眼睛一閉上，眼淚就掉出來了，

滾呀滾的，滾進枕頭裡面被吸收，

難過的情緒卻沒有被吸收。




不想了，

睡覺吧。




用棉被把自己包起來，

這樣就聽不到雷聲了。




/




這個下雨的晚上，她做了一個夢。

一個她永遠都不想回憶起的惡夢。




夢裡是那個可惡的魔鬼。

魔鬼命令她把衣服脫光，

如果不脫的話，他就會把她媽媽殺掉。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她很害怕，

她並不想要害媽媽死掉。




所以她聽話，

如果她聽話，媽媽就不會死了吧。




「過來。」

她看見魔鬼最醜陋的地方。

不，最醜陋的地方是他的心。




她被壓在他的身下。

他把那個醜陋的東西放進她的那裡。




被撕裂的痛讓她尖叫出聲，

馬上就被魔鬼用充滿腥臭味的大手止住。

所有的求救訊號全都梗在喉嚨裡，發不出去。




「給我安靜，臭婊子。」

「妳很髒，知道嗎？妳是被我弄髒的！」

「妳想讓全世界都知道妳那麼骯髒嗎？」




他的進入讓她覺得整個身子都快被撕碎，

最後撕碎她的，是從他邪惡的嘴巴吐出的淫穢字句。




當她發現她的扭動和掙扎，

只讓身上的男人更加興奮，

她終止一切動作，

逼自己假裝是一個旁觀者，

逼自己冷眼目睹被性侵的殘忍過程。




「妳要是敢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妳會被雷打死唷！呵呵。」




結束後，她被扔在床上，像個破布娃娃。

那一年，向葵13歲。




從媽媽帶她去驗傷，

到警察將壞人繩之以法，

那一段記憶，對她來說，

像一幅被雨淋濕的水彩畫，模糊、不真實。




從那之後，她變得怕生，

在學校也不主動和人交談，

她唯一的朋友就是她的畫筆。




直到旭日出現。




他的眼裡總是充滿希望與堅定，

連笑容也帶著陽光般的燦爛。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旭日的臉，

他的臉卻開始扭曲，

他的身形化為黑影，

變成她最害怕的那個惡魔。




「妳很骯髒，妳配不上他。」魔鬼發出一聲怒吼。




外面打了一聲響雷，她被嚇醒，滿身的汗和一臉的淚。




她衝進浴室，冷汗滑進眼睛裡，

胃一陣抽搐，她對著馬桶嘔吐，

除了水之外，吐不出任何東西。




而那股遍佈全身的噁心感，怎麼吐都吐不出來。




「旭……旭日……救、救我……救我……」

顫抖的小手裡拿著電話，她無意識地重複同一句話。




「怎麼了？妳在哪？」

電話那頭的他聽到她帶著哭腔的聲音，

著急地推開黏在自己身上的陌生女子。




「打雷了，我怕……救我…拜託、救我…」




十分鐘後，旭日出現在她家門口。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

這女孩對自己的重要性，似乎已經超乎理性所能控制的範圍。




她裸著身體，身上只披著一條浴巾，神色茫然地開了門。




她的眼神，

是他從未見過的，渙散、冰冷的，沒有一絲的生氣與期待。




他關上門，走上前，用浴巾把她裹好，帶進他的懷裡。




「我很髒……」

「很髒，可是不管我怎麼洗……怎麼洗都洗不乾淨……怎麼辦？」

「旭、旭日，你……你……不要嫌我……好不好？」




她看起來好脆弱，

瘦小的身子隨著抽噎而顫動，

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不管妳怎麼樣，」

「我都接受，我什麼都可以接受。」




不過一句話，

換來她抑制不住的哭聲。




像個小孩般的大聲哭泣，

全身癱軟，跌坐在地上，

嘴裡喊著上帝為什麼這麼不公平。




從她支離破碎的話語，

他拼湊出她支離破碎的那一段童年。




「我在這裡呀。」

「再也沒有人會傷害妳了。」

「我會陪著妳。」




儘管已經憤怒到想把那個人殺掉，

他還是強迫自己維持溫柔的語氣，

輕拍她的背，安撫她入睡。




「如果打雷……說出來了……怎麼辦……」

她在半睡半醒間，嘴裡還喃喃自語著。




「沒事的，我在這。」




將小葵抱上床，

他也鑽進被窩裡，

不帶任何情慾地輕撫她的背。




從第一眼見到她，

這個女孩，她像一朵鵝黃色的向日葵，

儘管不是耀眼的金黃色，他還是看見了她散發出的光芒。




從她的眼裡，他總是看得見，

那裡頭，有一個過於哀傷，所以無法說明的故事。




她不說，他也不問。




只要能陪著她就好了。




一開始是這樣子的，

但是越認識她，他就越貪心，

想守護她，想守護她臉上的那抹笑容，不讓它消失。




「只要能守護妳就好了。」




到了早上，太陽終於露臉，

她蜷縮成小嬰兒的樣子，身體緊貼著他，睡得香甜。




一整個晚上，

只要天邊落下了閃電，

旭日就會悄悄地捂住小葵的耳朵。




在沒有陽光的深夜裡，

他卻有著陽光的味道，

而她是唯一被這顆太陽照耀著的女孩。




「旭日？」

「我在。」

「旭日？」

「嗯？」




「旭日，」

她翻身，面對著他，

學他捂住他的耳朵。

「我喜歡你。」




「我看得懂唇語。」




她臉紅，

捂住他的眼睛。




「那天，

你主動來找我之前，

其實我已經看見你了，

你在跟一個女生講話，

好像是要電話嗎？我不清楚。」




「……要……電話？」他都忘了。

「噓。」這次，她捂住他的嘴巴。




「我覺得你長得好漂亮，

尤其是你笑起來的時候，好像太陽，

那天下午的太陽，被厚厚的烏雲遮住了，

所以，我偷偷把你畫進去我的畫裡了哦。」




「沒想到，

你主動來跟我說話了，

除了驚嚇，心裡頭，好像……還有一點點的高興。」




「什麼啊？只有一點點？」

他的抱怨含糊不清。




「然後呀，

你幫我撐傘，

那是我第一次祈求雨可以下得久一點。」




「那不是我第一次看見彩虹，

但那是我看過最美的彩虹哦。」




「認識你之後，

才發現你的內心，和外表一樣強勢而且堅強，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像太陽一樣會發光的心臟。」




於是她被他吸引了。




「因為你有我沒有的一切，

熱情、陽光，還有對生命的堅定。」




「一直以來，我都很軟弱，

你在我身邊的時候，

我就會變得更堅強一點，

我想變得和你一樣堅強，

因為我不能一直靠你保護我呀。」




說到這，她偷偷親了一下他的嘴巴。

原來是這個味道呀，原來親吻一點都不噁心嘛。




「我想和你去不同的地方，

我想把你畫進我的每幅畫裡，

我還會彈吉他哦！我想唱很多首歌給你聽。」




「妳把我的台詞都說光了。」

他拿下她的小手，在她的額頭上印上一吻。

「換我說了好不好？」

「嗯？」




「我終於明白，

原來人是可以為了另一個人認真地活著，

原來我除了把妹之外，還有其他的功能。」




「妳知道嗎？

妳是第一個改變我的人，

我很怕寂寞，但是和妳在一起，

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沒關係，

我就是想要天天看到妳。」




「我會趕走想要欺負妳的壞人，

因為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可以欺負妳。」




「我會和妳一起製造出很多很多的美夢，交換所有的惡夢，

如果妳還無法面對的話也沒關係，偶爾軟弱想逃的話，我也會拉住妳，

我會把妳抱緊，在妳耳邊說肉麻的情話，直到妳不再掉眼淚了為止，

不管是下雨天，或是在沒有陽光的深夜裡，我都會陪妳，一直陪妳。」




「啊對了，我不是漂亮，我這是帥！」




她咯咯的笑出聲來。

沒告訴他，之所以不那麼怕他，

就是因為他長得娘娘的。




「等我一下。」




她跳下床，走到房間角落拿了一把木吉他。

「唱首歌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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